1*:** 200*-6-18

　　一

　　吉祥沒想到，剛下汽車，就和自己未來的“同行”發(fā)生了沖突。

　　原來，吉祥乘坐的汽車在臨湖市的長途汽車站還沒有停穩(wěn)，就有一群戴著頭盔的“摩的”車手擠在車門口，對每一個下車的人拉拉扯扯，問要不要坐車。吉祥擺脫了他們，來到路邊的IC卡電話亭，給表哥李洋打電話。一個臉色黝黑的車手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，眼睛一直看著他，吉祥就有點煩，把后背亮給他，不曾想，黑臉開始以他為中心轉(zhuǎn)著圈踱起了步。吉祥打完電話，往旁邊走了幾步，這時黑臉湊到他身邊，問道：“去哪里？我送你去，很便宜的?！笨醇椴焕聿?，黑臉的手就伸過來拉他的背包，吉祥火了，把他的手打開。黑臉沒有退后，反而上前一步大聲嚷起來：“你想干嘛？你想干嘛？”吉祥氣得渾身發(fā)抖?！拔疫€沒問你呢，一直纏著我干什么?！闭f話間，有幾個人圍上來，嘴里嚷嚷著,怎么啦，怎么啦......黑臉開始推攘吉祥。吉祥后退幾步，轉(zhuǎn)身快步離開?；仡^看到黑臉還在對著他指指點點。

　　坐上表哥的12*摩托車，吉祥講了剛才發(fā)生的事，李洋聽了笑道：“這里的人都這樣，很餓，專門宰外來客，你不說話就沒事，你一開口，他們就纏著你不放了?！崩钛笥终f來晚的原因，是在路上撿了一個客，捎帶著賺了三塊錢，“本錢不要一塊錢，又不費力氣，好賺吧？”

　　摩托車在一幢四層小樓前停下，李洋指著一樓門廳里的一輛100CC摩托車說：“這是我以前騎的，你先用吧，等賺了錢再買大的，現(xiàn)在客人都愛坐大車。房子也租好了，就在我的樓上?！背赃^飯，吉祥來到自己的房間，里面只有一張單人床，一張破舊的桌子。吉祥躺在床上，想著明天就要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，不免有些興奮。這時樓下傳來李洋的叫聲，吉祥下了樓，看見初中的同學(xué)李寶來，兩人已經(jīng)有好幾年沒見面了。李洋說：“明天寶來帶你去他那里，大家排隊，很少有搶客的。要是到我那里，一天你都拉不到一個客，全是12*的，一輛比一輛新，而且都是高手。”寶來笑道：“你別嚇唬他呀，說不定過幾天他就超過你了?！奔槁犃嗣u手說不敢。隨后，兩人對吉祥講了一些載客的規(guī)矩，并叮囑他千萬要注意安全，萬一出了事，賺多少錢都沒用。吉祥聽了，連連稱是。

　　二

　　第二天，吉祥不到六點就起了床，在“知了”的叫聲中擦洗車子。這是一片本地人的自蓋房，錯落排列著，有幾十幢。在等寶來的時候，吉祥看到有不少睡眼惺忪的車手駕著摩托車駛過，還依稀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。后來才知道，這里是有名的“摩的”村，由于這里的房租便宜，在臨湖市從事摩托載客的人有一半租住在這里。

　　寶來所在的載客點位于臨湖市的中心地帶，在市商業(yè)集團大樓大門的一側(cè)，大樓前是一個十字路口，市政府離這里不到三百米的距離。寶來說，這里的乘客大部分是辦公事的，上下班前后是生意最好的時候。果然，他們到的時候，這里已經(jīng)有四輛車了。寶來帶著吉祥把車停在四輛車的中間，小聲說道：“車不能亂停，我們后來的要停在中間?！?/p>

　　七點半開始，坐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。吉祥前幾年曾經(jīng)在臨湖呆過一段時間，對這里還算了解。到八點半的時候，他把三個客人都送到了目的地，路上還撿了一個，一共收入八塊錢。等他拉完最后一個客人回來時，已經(jīng)有十幾輛車在排隊了，其中有一半是熟面孔，都是村里及鄰村的人。吉祥下車和他們打著招呼，掏出一包煙，挨個分過去。

　　何力昨天晚上喝多了酒，醒來已經(jīng)快九點了。來到“工作”地點時，看到一長溜車排在那里，而且又有一個新面孔，氣就不打一處來：這里已經(jīng)成了龍湖人的天下了！這些鄉(xiāng)下人真是傻瓜，自己都快沒飯吃了，還要帶人來搶自己的飯碗，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?？吹接熊噥砹?，大家開始移動車子。位居中間的吉祥左看右看，不知道該往哪邊移才好。何力不耐煩地轟了幾下油門，緊靠著吉祥的車停了下來，這下吉祥更不知道該怎么辦了，只好下車把車子搬開。旁邊的張建設(shè)和何力都是電纜廠的下崗工人，在這群人里算是元老了，他對“龍湖幫”也很感冒。看到何力下了車，走到一邊吸煙，他也跟過去，拍了下何力的肩膀，說：“怎么了？和老婆吵架了？”何力遞一枝煙給他，看著吉祥的背影說：“怎么又來一個？還想不想賺錢了？再不想辦法要喝西北風了?！睆埥ㄔO(shè)吐出一口煙，搖頭苦笑，“有什么辦法。你有嗎？”何力詭秘地眨眨眼：“當然有，到時候你就知道了?！?/p>

　　三

　　十幾天下來，吉祥的感覺不錯。不就是等么，等到載著客人上路的時候，迎面撲來的風吹干濕透的衣服的感覺別提多爽了。這真是一個不錯的行當，他有點后悔沒早出來干。和每一個新來者一樣，吉祥好像有使不完的勁，每天除了吃飯睡覺，剩下的時間都在攬活，唯一不滿意的就是車太小、太舊。他開始計算每天的收入，盤算著過多長時間可以買一輛12*的摩托車。

　　這些天，何力也沒閑著。文章已經(jīng)寫了將近五千字，他對幾個小標題非常滿意，“摩的大舉進城”；“流動的牛皮癬”；“行走的隱患”。矛頭直指那些來“搶錢”的外來者。這天上午，何力沒有出車，他帶著改好的文章驅(qū)車趕到了《臨湖日報》社。這是他第一次到報社，心里不免有些緊張。副刊的林編輯看上去是個和藹的人，看稿的速度極快，不到五分鐘就把稿件放在辦公桌上，說：“不錯，可以用。以前發(fā)表過文章嗎？”何力沒想到會這么順利，竟有些手足無措。走出報社大樓，他已經(jīng)想不起來剛才回答了些什么問題。

　　何力曾經(jīng)是一個狂熱的文學(xué)青年，但總是眼高手低，渴望一舉成名，從沒有往省級以下的刊物投過搞，結(jié)果自然是一無所獲，他早已放棄了這個念頭。沒想到在不惑之年，“處女作”竟然如此順利地誕生，而且有可能引起轟動！一路上，何力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。接下來的日子，何力覺得度日如年。每天早晨去公共報欄看文章刊出了沒有，客也沒心思拉了，并且琢磨著是不是趁熱打鐵，再寫一篇什么。

　　李洋今天有點背，搶客的時候摔了一跤，還差點和阿蔡打起來。阿蔡是外省人，三十多歲，是有名的不怕死，看到客就兩眼放光，什么都不顧了，經(jīng)常搞出驚險動作。他精神充沛，眼睛沒停地左右掃描，在遠處招手的客十有八九都是他的“菜”。本來是李洋先沖出去的，阿蔡卻在后面緊追不放。在最后關(guān)頭超過了李洋，還拐了一下方向，硬是把李洋別到了路肩。李洋氣急了，爬起來擋在阿蔡的車前。坐車的人被嚇出一身冷汗，看到兩人大聲爭論著誰先誰后，干脆誰的車都不坐了。李洋的心里這才有點平衡，兩人罵罵咧咧地回到車隊?？吹酱蠹屹澰S的目光，李樣大聲說道：“以后誰先出去別人不要追，沒見過錢啊，再這樣總有一天被撞死！”阿蔡好像沒聽到，陰沉著臉，繼續(xù)用眼睛捕捉他的“獵物”。在他眼里只有代表著錢的客，別的他才不管呢。這也是大家拿阿蔡沒辦法的地方，無論你怎么罵，他都不睬你，可是錢已經(jīng)到了他的口袋。大家干什么來了，不就是賺錢嘛！其實這里誰都不讓誰，看到客照樣你爭我搶，只不過不像阿蔡那樣沒有分寸罷了。

　　四

　　就在何力欣喜若狂地看到他的文章登出來的那天晚上，在臨湖市政府的一間會議室里，陳副市長一臉嚴肅，他面前也擺著當天的《臨湖日報》周末版。被緊急召來的公安，交通，工商，城管等部門的領(lǐng)導(dǎo)也每人一份。

　　“大家都看好了？兩輪摩托載客屢禁不止，現(xiàn)在又有抬頭的跡象，必須依法取締，各部門要互相配合。大家總結(jié)一下以往的經(jīng)驗教訓(xùn)，有什么新的想法可以提出來，共同把這件事情處理好?！?/p>

　　會議室里一片寂靜。這是一個老大難問題，在座的都心如明鏡，前幾次的整治活動中，能用的辦法都用了，就是沒辦法根除。還是交通局長率先說：“根據(jù)《吉印通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》，兩輪摩托從事營運絕對是非法的，怎么打擊都不為過。但是，這些人的退路問題恐怕也要有可操作的方案?！逼鋵嵾@也是老生常談。但是，最后陳副市長還是以這一點為綱領(lǐng)，確定了“嚴厲打擊非法營運活動”的初步方案。

　　兩天后，《臨湖日報》在頭版發(fā)了一條新聞。“本報訊 6月26日上午，市委常委（擴大）會議在市政府舉行。會議針對我市近年來出現(xiàn)的兩輪摩托車非法載客營運現(xiàn)象以及所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，進行了認真的研究， 據(jù)有關(guān)部門調(diào)查摸底，目前我市共有*000多輛兩輪摩托車從事這種營運活動。由于這些車主大多對交通安全法規(guī)不夠了解，在營運中亂停亂靠，違章行駛，成為交通事故的主要誘因之一。 ......我市依法取締兩輪載客摩托車的具體要求如下。一是認識要高度統(tǒng)一。這次活動，既是嚴厲打擊街頭搶劫搶奪犯罪的需要，又是依法維護城市公共交通秩序的需要。二是輿論要聲勢浩大。要利用報紙、電視等媒體，廣泛宣傳政策。對那些確實有生活困難的群眾，制訂相關(guān)配套政策措施，要盡全力妥善解決。三是責任要明確落實。各級各部門要協(xié)調(diào)配合，齊心協(xié)力，保障一禁成功，一禁到底。四是執(zhí)法要嚴肅認真。各職能部門要吉印通執(zhí)法，抓好集中執(zhí)法，做到文明執(zhí)法。五是工作要細致具體。各級各部門都要圍繞這項工作制訂具體的工作方案，在時間、人員、經(jīng)費等方面做到一一落實?！?/p>

　　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，何力的心怦怦狂跳，雖然又是一次全面整頓，但總可以嚇走一些外地人，更重要的是，這可能是自己命運的一次轉(zhuǎn)機。如果真出了名，如果被林編輯看中了，如果......

　　可是，接下來發(fā)生在他身上的“如果”，卻是何力怎么也沒有想到的。

　　五

　　對這一類治理整頓活動，經(jīng)厲了無數(shù)次打擊的“摩的”老手們并不怕，這反而是他們賺錢的大好機會。這時候，那些膽小的都躲在家里，等著風頭過去，車比平時少了一大半。只要膽大心細，一天可以賺以前三倍的錢。即使被抓住罰個三、五百，用不了幾天就可以賺回來了。

　　吉祥整天忙著拉客，眼見著口袋里的錢越來越多，干得正起勁。他還是從李洋那里知道這件事情，一下子就傻了。李洋解釋說，因為已經(jīng)有幾年沒抓了，他也不知道會有這種事情，不然也不會叫他來了。既然這樣，先別出去，呆一段時間看看再說。吉祥沒了主意，在家里呆了幾天，好像看到錢從手邊一張一張地溜過。2*號這天下午，他終于忍不住，騎了車滿大街轉(zhuǎn)了起來。

　　還沒到*月1號，街面上的摩托車就明顯少了，街道好像寬了許多。尤其是汽車站，菜市場，百貨大樓這些地方，以前“摩的”的聚集地空蕩蕩的，像是少了什么東西似的。吉祥的車把上沒有掛頭盔，還是碰到幾個人向他招手，搞得他心里癢癢的。吉祥來到市商業(yè)集團大樓附近，看到大樓前沒有停“摩的”，只有幾輛在路邊慢悠悠地轉(zhuǎn)著圈?？吹接腥苏惺?，也不像以前那樣猴急，而是慢慢靠近，等客人上了車，便加大油門快速離去。吉祥看了，心想這樣也不錯，賺幾個算幾個，總比在家窩著好，立即趕回家拿頭盔去了。

　　臨湖市這幾年有兩種東西增加得最快：茶葉店和小麻將館，它們遍布市區(qū)的大街小巷。平時，那些忍不住手癢的“摩的”手是這些麻將館的?？汀Ｉ狭俗?，單身漢沒有負擔，沖勁十足。那些拖家?guī)Э诘男睦锞蜎]有底，想著如果輸?shù)锰珣K，回家不好交代。越是這樣就越會輸，只好找個借口說車壞了修車。林濤是這方面的極品，他把那輛摩托車幾乎所有的零件“修”了好幾遍 ，就得了一個綽號“又壞了”?，F(xiàn)在“放假”了，一些麻將館的門前停滿了摩托車，里面不時傳出震耳的爭吵聲。

　　李洋今天在麻將館打了一個下午，而且出了一口氣：他和兩個同鄉(xiāng)聯(lián)手，狠狠地“砍”了阿蔡一刀。傍晚結(jié)束的時候，每人分了三十幾塊錢。看著仍然面無表情的阿蔡，李洋心說，這算是還我的，夠你搶十幾個客了。

　　阿蔡剛走出麻將館手機就響了，妻子李蓮花大聲喊著：“你在那里啊，快回來，小虎的腳扎了一根釘子?！卑⒉碳泵Πl(fā)動車子往家里趕。路過小菜場時，看到自家的攤位上還擺著不少菜，阿蔡的心情壞到了極點，進門也不看老婆一眼，把嗷嗷直叫的小虎拎起來就走。阿蔡有三個孩子，小虎是唯一的男孩，今年才六歲。在一個私人小診所里，阿蔡花掉了口袋里僅有的十四塊錢，還饒了幾塊錢，好在沒什么大事?；丶业穆飞?，阿蔡想著，今天怎么這么衰啊，看來明天要把那輛三輪車修起來，重干自己的老本行了。

　　六

　　吉祥到底是個新手，才拉三個客就稀里糊涂地被城管抓了。在城管辦的走廊里，亂糟糟的已經(jīng)有幾十個“出頭鳥”了，和吉祥一樣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像是丟了什么貴重東西似的。一間辦公室里傳出了爭吵聲，一個黑臉漢子揮舞著一頂橘黃色的頭盔，滿頭大汗地和人大聲理論著。經(jīng)過幾道程序，吉祥交了五百元罰款，領(lǐng)到了一張發(fā)票和一張暗紅色的宣傳單。宣傳單上有一行字是加粗的，非常醒目：“第一次罰款五百元，第二次沒收車輛”。吉祥看了既害怕又絕望，回家也不敢和李洋說，躲在房間里，想著那五張百元大鈔，晚飯也沒吃就睡了。

　　李洋今天贏了錢，約了幾個朋友在大排擋喝酒。結(jié)帳的時候，楊宏偉打來了電話。楊宏偉是本地人，是菜市場的一霸，在那里他呼風喚雨，無所不能。楊宏偉告訴李洋：“明天上午在人民廣場要開一個打擊我們的動員大會，已經(jīng)有不少人要去抗議，你能不能帶幾個人來，越多越好，記住啊，八點前一定要到?！苯柚苿?，李洋滿口答應(yīng)，“行啊，這是砸我們的飯碗啊，除了這個我們還會干什么，你放心我的老鄉(xiāng)肯定會去?！痹谧膸兹艘哺胶椭?，掏出手機，大聲招呼起來......

　　李洋回到家里，妻子曉麗還沒睡，關(guān)切地問：“怎么樣？有沒有拉到？抓的兇不兇？你又喝酒！還要不要命啦?！?/p>

　　兩年前的一個深夜，李洋喝多了酒，把自己甩到了人行道上，小腿縫了十幾針，在家躺了半個月。從那以后，每天出門曉麗都要叮囑幾句。李洋自知理虧，趕緊轉(zhuǎn)移話題，“明天有熱鬧看了......”

　　“你別去！讓他們?nèi)ヴ[，聽到?jīng)]有？”

　　曉麗是一個有主見的女人，一門心思想要改變目前的生活狀態(tài)，結(jié)婚兩年了，硬是堅持沒要孩子。她曾經(jīng)在一家棉紡廠干三班倒的工作，現(xiàn)在在一個網(wǎng)吧里當收銀員 。她的近期目標是買一臺電腦，坐在家里賺錢。對此李洋嘴上不以為然，心里卻暗自佩服她的前衛(wèi)，甚至希望快點實現(xiàn)這一不可能的任務(wù)。

　　李洋喝了酒，手又開始不老實，曉麗輕輕推擋著，柔聲呢喃著：“你要答應(yīng)我明天不去......”李洋嘴里含糊應(yīng)著，手上加快了動作......但他心里清楚，明天他是非去不可的。

　　七

　　接到臨糊街道派出所的電話，市公安局長王鵬著實嚇了一跳，此時他正在去會場的路上。他立即用車載電話通知市兩區(qū)的110，各派出所迅速增派警力，同時加快了車速。前幾次的整頓活動也遇到了一些阻力，但人數(shù)不多，像這樣幾百輛摩托車成群出現(xiàn)，而且竟然包圍會場的情況真是沒有料到。王鵬感到事態(tài)嚴重，立即又通知下去：要保持克制，千萬不要采取過激行動。

　　人民廣場上此時已經(jīng)炸開了鍋。會場 臺前的椅子有一半還空著，外面一層是幾百輛摩托車，各種音調(diào)的喇叭聲震耳欲聾?？礋狒[的人群散落在最外面，十幾位警察在來回忙著。除了摩托車手，所有的人都捂著耳朵。 臺上有一個人對著話筒拼命喊著，但是誰也聽不到他在說什么。

　　王鵬看到這種場面，不禁熱血沸騰，他從旁邊跳上 臺，站在臺前沿，怒目圓睜，兩手有力地抬起下壓......漸漸地，喇叭聲變得稀疏，現(xiàn)出了嘈雜的議論聲。

　　“我這話只講一遍，你們這樣做是違法的，有什么事可以通過正常的渠道來反映，不能采取這種過激行為。否則我們要依法處理，決不手軟！現(xiàn)在請大家散開吧......”

　　經(jīng)過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后，廣場上響起了越來越大的轟鳴聲，摩托車陣如洪水漫堤般四散開來，嗆鼻的尾氣四處飄散?？礋狒[的人認為戲已經(jīng)收場了，捂著鼻子也散去了。王鵬也是這么認為的。由此，這個炎熱的夏日，成了他二十年從警生涯里最暗淡的一天。

　　八

　　阿蔡今天起了個大早，推著那輛幾年沒用的三輪車去修車鋪，準備繼續(xù)干流動菜攤的生意，被前來給摩托車充氣的李洋撞見。李洋顯得很客氣，又是遞煙又是關(guān)切地問這問那，最后才對他意外發(fā)現(xiàn)的“兵”說了今天的行動。阿蔡聽了兩眼放光，立刻坐了李洋的車回家取車。

　　看著阿蔡從一間散發(fā)著異味，只有兩張床，擁擠不堪的小屋里退出摩托車，屋外一男一女兩個小臟孩怯怯地望著阿蔡，李洋的心里突然有些難受，有莫名的沖動要向阿蔡道歉，至于道什么歉卻是含糊不清。李洋這時有了抗議成功的渴望，而在這之前他的目的并不明確，湊熱鬧？還是看熱鬧？但當他們一路尋找到第二現(xiàn)場的時候，浩大的場面把他們驚呆了。

　　原來，摩托車隊離開廣場后并沒有散去，而是彼此吸引，如一根無形的線串起的長蛇，在市內(nèi)的街道蜿蜒游動。轉(zhuǎn)了一大圈后，在市政府大樓前停止了。密密麻麻的摩托車像一張大餅攤在路上，把市政府前的道路完全阻塞了。大樓里的人紛紛打開窗戶向外張望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......

　　面對近*00輛“摩的”組成的鋼鐵陣,王鵬的*00多名警察顯得勢單力薄。他們分散開來，進行勸說工作，但效果不大。直到中午，情況才有了變化，一些人開始離去，停在中間的動彈不得，只好支了車子去填肚皮。午后，只剩下一百多輛摩托車在太陽下暴曬。曾經(jīng)對峙的雙方都躲在了樹蔭下，幾乎人手一瓶礦泉水，大家互相交談著，爭論著，像是在開分組討論會。

　　下午剛一上班,陳副市長來到人群前，向大家重申了市委市政府的就業(yè)援助計劃，許諾明天這項工作就將全面展開，請大家安心離開。但是，一直到傍晚,還是有幾十個人堅持著沒有離開,李洋和阿蔡也在其中。

　　九

　　何力平時就不大勤快,這幾天更是心安理得地呆在家里了.妻子白萍就有了些脾氣。何力的興奮勁還沒有消退,哪里聽的進去.他拿出了久違的勁頭,開始寫第二篇文章,這次他瞄準了遍街亂跑的黃“面的”。為此,還坐著“面的”在城里兜了幾圈.同時也在期待著有人向自己了解情況，至少也是林編輯的電話。畢竟在那篇文章里，他對“摩的”的來龍去脈及現(xiàn)狀闡述得很透徹，有很多第一手資料，難道制定政策的人不想多聽些意見？

　　白萍的工作雖然收入不錯,但是很累人,每天下班一點力氣都沒了,還要操持家務(wù)。她見何力又回到剛結(jié)婚時的“文學(xué)青年”狀態(tài),嘮叨就多了起來，發(fā)了一篇又能怎樣,能靠這個吃飯不成？自何力下崗以后,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找到一個有穩(wěn)定收入的工作,哪怕錢少點,也不至于現(xiàn)在這樣冒著風險，有一天沒一天的叫人心里不塌實.

　　何力可不這么想，你不支持也罷了,犯不著潑冷水呀。這天早上，白萍下夜班回來，見何力還窩在床上，顯然兒子的早餐又在外面解決了，就發(fā)了脾氣。何力的“面的”思路被如此粗暴地打斷，氣也不打一處來，吵了幾句,便摔門而出.

　　看到壯觀的游行隊伍，何力知道是因他的文章而起,突然有些害怕。如果被知道了,這些人還不把自己撕成碎片!他趕緊給張建設(shè)打了電話,叫他千萬別說出去是誰寫的。張建設(shè)此時正趁著混亂在街上打游擊，口氣有些不高興?！斑@就是你的辦法啊，這不是自己搞自己嗎？”

　　何力對張建設(shè)家的情況非常了解，兩口子都是電纜廠的下崗工人，日子過得很拮據(jù)。兒子明年就要高考了，學(xué)習(xí)成績在年段排在前十名，上大學(xué)是十拿九穩(wěn)，可是學(xué)費還有不小的缺口。再加上房改的貸款還沒有還清，因此張建設(shè)幾乎沒有休息天，是有名的“全天候”。

　　何力看了一會兒熱鬧，覺得沒什么意思，又不想回家，便學(xué)著張建設(shè)逛起街來。

　　何力干這一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，經(jīng)歷過至少三次整頓，算是有些經(jīng)驗，偏偏今天栽了跟頭。其實是他想簡單了，警察很忙是沒錯，但城管也沒閑著，今天的這種局勢反而加重了他們的責任。在一個轉(zhuǎn)彎處，何力迎面撞上了等在那里的城管，想掉頭已經(jīng)來不及，正想著怎么應(yīng)付，后面的乘客已經(jīng)沒了蹤影?？吹綀?zhí)法者比平時更為嚴厲的神態(tài)，何力知道爭也沒用，只好到城管辦接受處理。

　　看到要做筆錄，何力叫了起來：“我又沒犯法，干嗎要做這個？”

　　“這是我們的工作程序，和犯不犯法沒有關(guān)系?！?/p>

　　何力回答著問題，感到渾身不自在，嘴上就把不?。骸斑@次怎么抓這么兇呢？”

　　“早就該抓了！”

　　“聽說是因為有人寫了一篇文章......”

　　“什么文章，不知道。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
　　“能不能少罰點？”

　　“不可能。也不看什么時候。你們這些人也太大膽了，在家休息幾天會餓死??？”......

　　按了手印，何力氣惱地走出來?？诖餂]有那么多錢，又不敢向老婆伸手。想了半天，最后去父母那里拿了四百塊錢，到銀行交了五百元的罰款。

　　十

　　李蓮花看到阿蔡騎車出去，以為是去載客，也沒在意。這幾天的生意特別清淡，每天都剩不少菜，吃得孩子們都不想動筷子了，吵著要吃肉。今天她少拿了三分之一的貨，傍晚的時候已所剩無幾，就收了攤，買了半斤五花肉回家煮飯。阿蔡平時吃飯沒個點，下班時間正是生意好的時候，有時運氣好，想回來都沒辦法，經(jīng)常是兩餐合做一頓吃。到十點多還不見人影，這可是沒有過的事。想起阿蔡說過整頓的事，趕忙到食雜店打電話，一聽是關(guān)機，心就慌了。阿蔡平時獨來獨往，幾乎沒有朋友，問也沒地方問?？慈齻€孩子睡著了，李蓮花急忙出了門。一路上看到街道空蕩蕩的，還有交警在巡邏，越發(fā)急了，看到摩托車就拼命招手，可就是沒人理睬。

　　“又壞了”今天手氣不好，輸?shù)每诖镏皇讐K錢。換了平時他是不會理睬這幾塊錢的，看那人招的急，也因為“儲備金”輸了個底朝天，才停了車。

　　李蓮花語無倫次地講了半天，總算被“又壞了”抓住了要點，“是阿蔡吧?！?/p>

　　“對對對......”

　　“上車，我?guī)闳フ?。?/p>

　　路上，“又壞了”突然想起整頓的事，就停了車掏出手機。李洋的電話關(guān)機，曉麗的電話通了，“......李洋被抓了，還有四個人，帶她來看看吧?！?/p>

　　在市公安局的一樓大廳里，辦公桌后的一位警察對曉麗說：“......你說的都有道理，可是我的職責范圍就這些，還是回去吧，明天再來?！?/p>

　　“我不走，你們這樣做是沒道理的，誰有那么大的能量，能指揮幾百個素不相識的人？恐怕你們自己也不相信吧?！?/p>

　　一路抽泣的李蓮花進了門就撲到辦公桌前，“有沒有叫阿蔡的？”

　　聽到肯定的回答，李蓮花哭叫起來，“怎么會啊，他犯了什么事啊......”

　　“又壞了”遞一根煙給警察，對李蓮花說：“別哭啊，人找到了，還是活的。高興還來不及......”

　　“我敢說這幾個人和我老公一樣，都是火暴脾氣，噢，吵幾句嘴就犯法啦......”曉麗又接著和警察理論起來。

　　警察起身倒了兩杯水，又給曉麗的杯子里加滿，“你要說一個晚上啊，明天不上班？我可是上班時間，巴不得有人陪我聊天，你可要考慮清楚哦。”

　　曉麗笑道：“那我明天一上班就找你們局長，告你玩乎職守?！?/p>

　　“又壞了”伸個懶腰，“我可沒這個干勁，你們聊吧，我要回家了?！?/p>

　　三人出了門，已經(jīng)是凌晨一點了?！坝謮牧恕卑褍扇怂突丶?，突然想起該加油了，苦笑著搖了搖頭。

　　十一

　　第二天，《臨湖日報》刊出一條消息，標題是：“摩的”司機沖擊市政府，為首五名被治安拘留。另有報道說，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將舉辦招聘會，免費為原“摩的”司機提供職業(yè)介紹，力爭提供600個左右的就業(yè)崗位。從下崗人員中招*00人擔任交通協(xié)管員。為符合條件的下崗人員辦理低保。

　　聽說有這等好事，吉祥也趕來了。招聘會設(shè)在人民廣場，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車，景像卻大不同。花花綠綠的遮陽傘和招工信息牌布滿了廣場，陽傘下聚集了不少人，頂著五顏六色頭盔的人走來走去。吉祥轉(zhuǎn)了半天，選中了一家包裝廠，待遇是每月五百塊---等于載客半個月，吉祥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。

　　何力和張建設(shè)對這次招聘會沒抱什么希望。他們已經(jīng)四十出頭，又無一技之長。加上長期坐在車上缺少運動，體力活哪還干得動。兩人隨便逛著，說起交通協(xié)管員的事，工作雖然辛苦，但是有交“兩?！钡拇?，就決定還是去站馬路。

　　今天是實施禁運的第一天，少了幾千輛摩托車，臨湖市區(qū)突然變得清凈了許多。以往“摩的”聚集的地方依然人來人往，黃“面的”們忙得團團轉(zhuǎn)，公交車站的乘客也明顯增多了。一整天王鵬都在路上巡視，有了昨天的教訓(xùn)，他不敢再大意。全局能動的警力都在外面巡邏設(shè)卡，今天的氣溫高達**度，大家早已疲憊不堪，從下午的匯總情況看，仍然有三十多名“摩的”被查獲。王鵬有些憂慮。距規(guī)定的下崗時間還有半小時的時候，他決定把工作時間延長到零點。

　　沒想到就出了事。

　　在“摩的”中有一群夜貓子，他們晚上九點以后出動，直到凌晨兩點左右才收工。一般在娛樂場所，大排擋以及大小飯店旁守侯。他們之中相當一部分人有固定的客人，多是歌舞廳的小姐。

　　王滿住在城邊的湖里區(qū)，夜里十一點過后，生物鐘已經(jīng)響過很久，就憋不住出來探探風聲。出門的時候，碰到一個女子攔車，王滿猶豫了一下，為了保險，先收了車費才上路?？墒莿倓傔^了橋，就見前面不遠處站著兩名交警。王滿慌得猛踩剎車，側(cè)坐的女子大叫一聲，摔到地上。看到交警動了起來，王滿掉轉(zhuǎn)車頭狂加油門 ......聽到后面的警笛聲越來越近，王滿的腦子里一片空白，也忘了看后視鏡，只知道頻繁地回頭看。等他聽到尖銳的喇叭聲時，才看到對面一輛大卡車拼命忽閃著大燈，他本能地向右拐了一下，可車屁股還是被撞到了。

　　貨車司機顧不得還打著赤膊，跳下車看王滿的動靜，聽到王滿的哎呦聲才松了口氣。趕到的交警關(guān)了警笛叫救護車，這時已是午夜了。

　　十二

　　李蓮花早上安頓好了三個孩子，趕到市公安局。進們就碰上了曉麗，知道人已經(jīng)送走了，忍不住又開始掉淚。曉麗領(lǐng)著她在大廳里坐下，去飲水機接了兩杯水，引李蓮花說起話來。阿蔡這個名字曉麗并不陌生，李洋說起他的“惡行”簡直不帶重復(fù)的。聽了李蓮花的哭訴，才知道阿蔡拼命搶客的原因。

　　“那你今天不做生意了？”

　　“怎么做啊，我都快神經(jīng)了......”

　　“你先回去吧，我在這里等王局長，我就不信他們抓對了人?！?/p>

　　曉麗確實有些奇怪。李洋不是那種膽大的人，也就是嘴上有些功夫，真碰上什么事，跑的比誰都快。再說那些載客的人里面，不怕死的人有的是，怎么說也輪不到他呀。

　　曉麗等了一天也沒有等到王鵬，倒是昨晚的那個警察時不時地過來和她聊天，他叫趙明，是個愛說笑話的人。談笑之中，他勸曉麗不要太倔，目前這種情況下，改變是不可能的，只有在家等待，十五天過后再說別的事，臨走趙明要她的電話號碼，曉麗笑著說：“有事我會找你的，不可能你有什么事要我?guī)兔Π桑俊壁w明學(xué)著北方口音回道：“有事您說話，有事您說話?！?/p>

　　回到家里，吉祥說了去包裝廠上班的事，曉麗淡淡地應(yīng)了一句：“行呀，好好干吧?！毙南?，虧得李洋對他那么熱心，自己的表哥出了這么大的事，連個問候都沒有，真不知到是怎么想的，

　　吉祥聽了也有些不高興，他是自己栽進去的，我一個鄉(xiāng)下人能幫什么忙。就后悔沒去包吃住的廠家，搞得現(xiàn)在車沒辦法還，不知表嫂會怎么想。

　　十三

　　出了這么大的事，王鵬感到了更大的壓力。為這次事故成立的事故調(diào)查小組已經(jīng)成立。在這非常時期，必須妥善處理。王滿的家屬要求交警負賠償責任，理由是如果交警不追，事故就不會發(fā)生。并且要求對交警的行為做出處理。

　　針對這一情況，陳副市長和王鵬碰頭后決定，今后要注意執(zhí)法的方式方法。在下午的“依法取締兩摩載客營運、全面規(guī)范城市交通秩序”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也要把這個事件提出來，向廣大市民說明情況，尤其是由“摩的”引發(fā)的交通事故，在所有交通事故中所占的比例很高這一點。要求市民為了自身的安全，不要主動乘坐“摩的”。

　　王鵬的眼里布滿了血絲。“我擔心干警的體力跟不上，各方面的工作都需要人?！?/p>

　　“是啊，這是個問題?？杉谙疑?，不得不發(fā)啊。交通、城管等部門也要滿負荷運轉(zhuǎn)，全力配合你們的工作?！?/p>

　　王鵬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。由于天氣炎熱，連續(xù)作戰(zhàn)的干警們已經(jīng)筋疲力盡，而據(jù)多方了解，有半數(shù)“摩的”并沒有退出“戰(zhàn)場”。他們開始轉(zhuǎn)入地下打游擊，開始了又一輪貓捉老鼠的游戲。每到這時候，“摩的”就變成了“魔的”，他們的機動性，隱蔽性讓人頭疼。對于它們，王鵬是再了解不過了。對此他曾經(jīng)進行過長時間的思考，甚至有過使其合法化的想法，但因沒有法律依據(jù)而作罷。

　　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公安、交通、民政、城管、勞動保障等部門的負責人，各自通報了在這次整治活動中所采取的積極措施，隨后回答了記者提出的問題。

　　有記者問,取締“摩的”后，政府對方便市民出行有何措施？,

　　“為方便市民出行，政府會根據(jù)具體情況，延伸部分公交車和中巴的營運線路，增加班次，增加“的士”并考慮降低車費。”

　　如果再發(fā)生類似6.*0的事件，將怎樣處理？

　　“今后再發(fā)生類似事件要依法嚴肅處理，這一次是治安拘留，如果造成嚴重后果的該刑事拘留的要刑事拘留，依法處理絕不手軟?！?/p>

　　十四

　　“又壞了”這兩天口袋里空了，只有呆在家里。換作以前，他就會猛干幾天，有了百十塊錢再接著賭?，F(xiàn)在別說不敢出去，就是能出去油箱里也沒油了?？此麩o精打采的樣子，妻子就笑他，這回是不是車真的壞了。

　　妻子在證券交易所工作，雖然這兩年股票市場低迷，但早幾年還是有了些積蓄?！坝謮牧恕?是個不安分的人，做什么都沒有耐心，可偏是運氣好，做哪一行都沒虧本，或多或少都賺了些錢。因此周華對他的猴性也沒什么好說的，干什么由他去，只要不是違法的事就行。在這之前他開了一年多黃“面的”，后來車越來越多，經(jīng)常跑了一天油錢都賺不到，就干起了“摩的”。正好自由自在對了他的脾氣，就一直干了下來，也染上了賭博的毛病。

　　這天中午，讀四年級的兒子進了門，從書包里掏出一包煙遞過來，表情神秘地觀察他的反應(yīng)?！坝謮牧恕庇行┘{悶，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。他想起了兒子參加夏令營的事。原來，學(xué)校在暑期開辦了一個游泳班，兒子吵著要去，可妻子不同意，說是有危險，不如在家里避暑。小家伙肯定是為這事來的?？粗鴥鹤犹煺鏌o邪的小臉，“又壞了”有些矛盾。又想，這種人情世故，他早晚都要面對，早點知道收買人心有一定的效果沒壞處，便答應(yīng)替他說情。又趁熱打鐵借了十塊錢，準備加了油晚上出去打打游擊。

　　夜里12點過后，“又壞了”出了門。一路上碰到不少摩托車，也看到了交警和城管的車在巡游。港灣夜總會門前兩側(cè)，摩托車比以前多了，一些人手里拿著頭盔走來走去。以前可不是這樣，那時是頭上戴一頂手上拎一個，看差不多就扣在人家頭上，意思是：這是我的了，別插手啊。現(xiàn)在也不敢戴了，又不能空手，就拎一頂在手上，以表明身份。

　　“又壞了”在這里看到了錢帥。錢帥是有名的快車狂。年初的一天，主動去撞了一輛中巴，人和車摔得快散了架。還好沒有載客，不然要賠死。在醫(yī)院躺了兩個月，花了一萬多塊錢。出院后腿腳不靈便，更找不到工作，就又干起了老本行。

　　“只要和客溝通好，碰上檢查也沒事......”錢帥沒接他的煙，說起了生意經(jīng)，聽說為了還錢，他就差戒飯了?！坝謮牧恕毙睦锞陀行┎皇亲涛丁？慈诉@么多，已經(jīng)沒了耐心，聊了幾句就回家了。

　　十五

　　這天早上，曉麗終于把王鵬堵在了辦公室。對她連珠炮似的提問，王鵬有些惱火。他耐著性子對李洋的事做了堅決的回答，又說了這次整治活動的必要性，沒想到引來了曉麗更多的話。

　　“這些人是弱勢群體，更需要政府的關(guān)懷，他們要吃飯啊，你說有危險，什么車沒危險，連自行車都能撞死人，怎么不把它取消了？”

　　“這是兩回事，他們沒有營運資格。”

　　“那就給它一個資格呀，河縣不就這么做了，還有發(fā)服裝呢?！?/p>

　　“我還有個會，就到這里吧?！?/p>

　　曉麗出來在走廊里遇見了趙明?？此谋砬椋w明知道碰了釘子，也沒多問。只說自己要外出，能不能送她回家。走到大廳時曉麗想起了李蓮花，就讓趙明拐到了小菜場。這是個臨時的路邊小菜場，所謂攤位是鋪在地上和三輪車上的一塊塊木版。除了一家肉攤，一家賣海鮮的，剩下的都是賣菜的。蹲在地上的李蓮花見她帶了個警察來，以為事情有了結(jié)果，趕緊起身迎了上來。曉麗讓趙明先走，和李蓮花說看來是沒辦法了，只有在家等著。看她失望的樣子，曉麗轉(zhuǎn)了話題，問生意怎么樣，又看攤上的菜沒幾個品種，不由得在心里想，這能賺幾個錢呀。

　　李蓮花和曉麗見了兩次面，覺得她能說會道，體貼人?，F(xiàn)在又這么關(guān)心自己，特地來告訴丈夫的事， 幾天來悶在肚子里的話就忍不住了。兩人坐在菜攤后說起了話，有買菜的來，曉麗也站起了招呼，像個行家里手，把人家想買的菜都說出了優(yōu)點來。看她伶俐的模樣， 李蓮花很是欽佩，說：“你是做什么像什么，肯定能賺大錢?！?/p>

　　“是嗎？我怎么不知道呀？”曉麗笑著答道。

　　這時，李蓮花的兒子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，曉麗摸著他的臉蛋問了幾句，就去買了三只冰淇淋，李蓮花連忙說這么客氣，拿在手上看著兒子吃。曉麗說：“快吃啊，天熱要化了，小孩子吃多了不好?！?/p>

　　“太甜了，我吃不慣?！?/p>

　　說著已經(jīng)到中午了。離開小菜場，曉麗突然覺得很孤單，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。

　　十六

　　張建設(shè)和何力都被錄用了。他們填了表，領(lǐng)了服裝和反光背心，正式成為一名交通協(xié)管員。

　　兩人上了幾天班，就有些支持不住了。他們的崗位在同一個十字路口，這里是臨湖市的主干道，車流量很大。這些天氣溫都在**度以上，地面的溫度更是超過了*0度，考慮到這種情況，局里允許他們戴草帽，還配備了遮陽傘。他們把草帽壓到眉毛處，躲避著熟人的目光，還是擋不住地面涌來的滾滾熱浪，幾天下來，硬是被烤成了黑包公。鼻子里都是尾氣的味道，汗都不會出了，

　　除了這些，何力的心里也堵得慌，在他看來，這簡直是一個可笑的工作。手上拿一面小紅旗，嘴里叼著一只哨子，指揮行人安全過馬路。紅綠燈在不停的閃爍，就是有人看不到，直楞楞地往前沖，惹得何力氣狠狠地吹哨子舞紅旗。

　　心力憔悴的何力沒和妻子商量，就直接辭了這份工作。白萍氣壞了，指著鼻子罵他眼高手低，一點苦都吃不了，還想干什么大事？吵著吵著就要離婚。何力見他動了真肝火，就主動開打了冷戰(zhàn)。自然也就沒心情寫什么黃“面的”了，即使登出來，不知多少的稿費猴年馬月才能到手?，F(xiàn)在是一天不干就一天沒錢，可錢卻是天天要花的。于是，何力就加入了夜貓子的隊伍。錢雖然少點可是涼爽刺激，比起在馬路上站崗放哨，是從地獄回到了天堂。

　　張建設(shè)可沒有何力這么隨意，妻子身體不大好，房貸要還，兒子念書需要錢，自己是一天也不能停下來的。工作雖然辛苦，但是安全，加上兩保也有將近一千塊錢，不干這個還能干什么呢。可是畢竟常年沒干體力活了，突然被烤出平時幾倍的體能，張建設(shè)在班上虛脫了，被送到醫(yī)院掛了點滴?；氐郊液谀樕峡床怀鍪裁疵。诙煊掷^續(xù)上班，下了班說是開會，又去了私人小診所掛瓶。就這樣連續(xù)開了幾天會，硬是沒被家里人發(fā)現(xiàn)。

　　十七

　　李洋和阿蔡回來了。曉麗準備了一桌菜，把阿蔡一家都請了過來。三個孩子看到桌上的大魚大肉興奮不已，爬上桌和兩個餓漢一起埋頭苦干，女人們看著就放慢了動作。一箱啤酒才喝了三瓶就沒什么菜了，曉麗又去炸了一盤花生米，換作平時撤杯子都來不及。

　　曉麗這才知道，那天阿蔡不知怎的發(fā)了牛脾氣，拽都拽不住，就被當作領(lǐng)頭羊抓了起來。李洋急了上去理論，情急之下推了警察一把，結(jié)果是兩個一起進去。在里面共同生活了十五天，李洋和阿蔡從對頭變成了朋友，兩人不停地碰杯，發(fā)著感慨。錢有什么用？餓不死就行了，沒有自由還不如去死啊。

　　酒足飯飽后，聽到動靜的鄉(xiāng)親朋友都來了，小屋里熱鬧起來。聽過“里面”的新聞，夜貓子們的眼神就暗了下來。平時賺錢不像在單位領(lǐng)工資，都是零敲碎打按天算的，如果沒有會當家的，手再松點，家里就難有積蓄?，F(xiàn)在光靠晚上的幾個小時，又像作賊似的提心吊膽，哪還賺得到吃？大家議論著，這一次可能是動真格的了，半個月過去了，還不見有松動，看來要找別的路了，可是路在哪里呢?！盎丶曳N地啊?！庇腥苏f了一句，大家就笑著哄他，吵鬧了一會兒，還真有人動了念頭，在心里謀劃起來。

　　送走了人，曉麗想和李洋說開店的事，可看他猴急的樣子，又有些醉了，也就作罷了。

　　“又壞了”閑在家里沒事，就整天抱著電視看。胡亂換臺時，看到一個片子。說的是重慶的一個人把“棒棒”組織起來，成立了一個什么服務(wù)公司，當起了老板，還有一間氣派的辦公室，賺了不少錢。就想著能不能照葫蘆劃瓢，把“摩的”納入自己的旗下，也搞個公司干干。人不能拉，貨總可以吧？他知道有人就是靠這個吃飯的，那些中短途客車捎帶的信件和小件物品，旅游公司代客買的車船票，向市內(nèi)各分店派送貨物的商鋪......還不都是叫“摩的”？有的單位和人離了“摩的”簡直就不能活，至少是活得有點累。這可是一個大市場！“又壞了”來了精神，騎了車出門行動了。

　　十八

　　曉麗辭了網(wǎng)吧的工作，開始張羅開店的事。

　　警察趙明終于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，就有事沒事地找她講話。那天他告訴曉麗，楊樹派出所要搬遷了。新址在玉泉路的中段，那里的生意一向不好做，一排的“本店轉(zhuǎn)讓”。趙明建議她在派出所大門外開個食雜店。曉麗聽了就說：“你沒事吧？現(xiàn)在超市那么多，還開什么雜貨鋪?！?/p>

　　“這你就不懂了，去派出所辦事的哪個不買包好煙？靠這個就夠你吃了，再說還有其他的。干自己的事總比為別人打工好吧?！壁w明又說，在省城，有不少專賣煙酒的小店，一月上千的店租也開的好好的。曉麗想想覺得有道理，就和趙明去了玉泉路，選了一間四十平米帶閣樓的店面。

　　李洋回來后凡事更沒了主張，聽了曉麗描繪的美好前景，二話不說就把家搬到了店里。兩人第一次開店，什么都不懂，多虧趙明跑前跑后，手續(xù)才順利辦了下來，還裝了一部公用電話。在曉麗的堅持下，買了一臺電腦，家里的積蓄也就所剩無幾了。這時背后就像有人追著趕著，也顧不上選什么日子，貨備齊了就開門營業(yè)了。

　　“又懷了”懷著滿腔熱情跑了幾天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把事情想簡單了。給單位送貨之類的差事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成了鐵飯碗，誰還肯放手。但總算有收獲，在一家醫(yī)藥公司，他找到了在市內(nèi)送貨的活。雖然老板沒當成，工作還是延續(xù)了下來。

　　十九

　　吉祥在包裝廠干滿了一個月，這天上小夜班的時候，領(lǐng)到了工資。這段時間他可夠難熬的。載客賺了800多，被罰了*00塊，又交了1*0塊房租.在家閑了幾天，平時還要吃飯，到今天本應(yīng)是沒一分錢的窮光蛋。還好有隔周上的小夜班，12點下班后，他就在路上慢慢挪，總能碰到幾個招手的。這才堅持到了今天，

　　雖然有了錢，下班后吉祥一路上還是左顧右盼。像是知道他口袋里有了錢，幾個客都在要到手的時候被別人捷足先登了。吉祥正有些懊惱 ，看到一個人在路邊的樹影下招手，問去 多少錢。吉祥隱約記得“師兄”們說過這個地方，像是挺遠的，又不敢多問，怕客人跑了，就大著膽子說了八塊錢，然后提著心看他的反應(yīng)，那人嘟囔了一句，沒這么貴吧。吉祥正要開口減一塊，那人已經(jīng)抬腿上了車，這才松了口氣。出城不遠，路燈就沒了，在收費站前的一個路口，吉祥開上了一條鄉(xiāng)間道路，路不寬但鋪著水泥，一陣涼絲絲的風迎面撲來，吉祥的心情也暢快起來，正想加大油門爽一回，車燈卻照出了一個人。后面的人說，停車。車還沒停穩(wěn)就被兩人按在地上。吉祥又急又怕，拼命掙扎，腦袋就挨了一下...... 醒來發(fā)現(xiàn)車沒了，錢也沒了，像做了一場夢。吉祥放開了嗓子大哭起來，哭著找到了回家的方向，夢游似的搖到家已是凌晨兩點。上樓的時候突然想到車不是自己的，又走了二十分鐘來敲李洋的店門。李洋不知出了什么事，瞇瞇糊糊地從閣樓上爬下來，看了吉祥的樣子就醒了。

　　“ 那么遠的地方你也敢去！沒見過錢啊?！?/p>

　　曉麗跟在后面推了他一把。“說這些有什么用，快去報警呀?！?/p>

　　李洋推出摩托車，帶吉祥去派出所報案。值班的警察聽了直搖頭，說了句，你可真會找時間。吉祥就又嚇得夠戧，好不容易把情況說完整了，拉著李洋趕緊出了門。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，到了吉祥的住處，李洋安慰他說，車沒了可以找回來，人沒事就好，臨走又給了他一百塊錢。

　　吉祥躺在床上睡不著，想自己來的時候是一百塊，瞎忙了一個多月還是一百塊，再算上車錢，倒欠了一屁股債。就這么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夜，那兩個五百塊總在眼前晃來晃去。至于以后的事，他已經(jīng)沒有力氣想了。

　　二十

　　阿蔡回來以后，人變得更深沉了。他賣了摩托車，把那輛和他一樣“存”了十五天的三輪車取回來，干起了收廢品的活。李蓮花知道這也是人很多的行當，但和以往一樣，丈夫決定的事她從不說什么，只有默默的支持?？墒菦]了摩托車，進貨就辛苦了，要比以前提早一個小時，凌晨四點就要動身。這點苦對她來說算不了什么，重要的是丈夫遠離了危險。每次阿蔡出車，她都懸著心直到他回來。再想到那段沒有他的日子，簡直是一場噩夢。阿蔡還是那樣，認準了一件事就踏踏實實地做，慢慢地也有了起色。

　　這天阿蔡收獲不小，花五十塊錢收了一臺還能看的21寸彩電，想著轉(zhuǎn)手可以賺幾十塊錢，高興了好一陣子。回到家里，孩子們看到叫了起來，爸爸買電視啦。換大彩電啦。阿蔡聽了就坐在床上抽煙。家里有一臺14寸的黑白電視機，平時幾個孩子搶著看，換臺的旋紐已經(jīng)不靈了。這臺電視也是為他們買的，其實大人根本不需要，每天到家就想睡覺，哪里還有精神看和自己沒有關(guān)系的節(jié)目？看著孩子們圍著電視不肯放手，阿蔡扔了煙頭，把電視機搬到窗下的一個大紙箱上，開了機沒有圖像，才想起來沒有閉路線。阿蔡似乎來了精神，在三個孩子的簇擁下，拿出收來的一截銅線，綁在電視機背后的插孔從窗戶拉出去，屏幕上立刻有了人影。孩子們興奮地開始搶遙控器，雖然換來換去只有幾個臺，可畢竟是又大又有顏色啊。阿蔡拍了拍手上的灰塵，臉上也有了難得的微笑。在屋外煮飯的李蓮花探進頭來，叫著開飯啦，聲音也歡快了許多......

　　鬧了一個晚上，三個孩子在一張雙人床上橫七豎八地睡著了。兩人躺在床上，看電視里模糊但漂亮的人和物。照例是李蓮花說的多，阿蔡應(yīng)的少。說著說著李蓮花就講起了曉麗的好來，哪天是不是請他們來吃一頓飯？阿蔡說，我們這地方，哪好意思？那有什么，心意到了就行，總得有所表示吧？阿蔡答應(yīng)著，腦子里又出現(xiàn)了孩子們高興的笑臉，他轉(zhuǎn)過頭看到了妻子疲憊的面容，伸手把她攬在懷里。李蓮花感受到丈夫多年沒有的溫存，心里就涌起了浪潮，貼了身緊緊回抱著......漸漸地，丈夫阿蔡綿延不斷的激情淹沒了她......

　　二十一

　　派出所搬來后，店里的生意果然好了起來。李洋也就不再埋怨，人也勤快了，把小店打理的井井有條。想著以前干“摩的”，夏天被烤個半死，冬天被刺骨的風得透心涼，不由得佩服妻子的精明。有了電腦，曉麗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整天躲在閣樓上，進行她的創(chuàng)業(yè)計劃，只是在李洋忙不過來的時候才下來幫幫忙。一段時間下來李洋就有了意見，想已經(jīng)有錢賺了，還忙那些虛的東西有什么用。

　　曉麗卻不理他，繼續(xù)在樓上忙個不停。在趙明的鼓動下，她改變了原來的思路，在網(wǎng)上開了個成人用品店。沒想到，效果出奇的好?？粗粡垙垍R款單，李洋被鎮(zhèn)住了，真的可以坐在家里賺錢啊。沒話說，從此開始忙不迭地跑郵局取錢、寄貨。有了錢，曉麗把旁邊的小店面也拿來，在中間打了一個門，買了一張寬大的辦公桌擺在里面，從閣樓下來做起了老板。

　　確定了領(lǐng)導(dǎo)，李洋也沒意見 。畢竟生活開始向小康邁進，比以前強多了?，F(xiàn)在多了一個生意，他就有些忙不過來，又和曉麗說起叫吉祥來幫忙的事。曉麗還是有點不愿意，可是看吉祥如喪家犬似的生活確實可憐，再說也需要一個幫手，就同意了。

　　吉祥來了李洋輕松了不少，每天晚飯過后，就在門前擺了小桌躺椅乘涼。還在干游擊隊的老鄉(xiāng)們就把這里當作一個據(jù)點，每天出發(fā)前聚了不少人，泡茶，聊天，打牌，說新聞。誰又被抓了，誰一天賺了一百多，誰收了假幣......說完了別人，免不了說到自己。兩個多月的夜貓子生活，雖然涼快不要曬太陽，可最重要的東西少了，又像做賊似的提心吊膽，長久下去不是個辦法。

　　人聚的多了，曉麗也沒有反對，只是讓大家說話注意點，不要和吵架似的。沒事的時候，也湊過來聊上幾句。這天上網(wǎng)時她輸入了“摩的”、“兩輪摩托載客”的字條搜索了一下，沒想到有幾百條結(jié)果，看得眼都花了。晚上她就向大家通報了這一情況，說我們這小地方算不了什么，連上海都有“摩的”，其他地方更不用說了。網(wǎng)上說的最多的是什么？屢禁不止！說明人們需要“摩的”，馬家爵是誰發(fā)現(xiàn)的？是三亞的“摩的”呀......

　　眾人聽了大受鼓舞，氣氛開始活躍起來。就有人說李洋找了一個能干的好老婆，沒有她不知道的事。李洋聽了只是笑而不答。

　　二十二

　　轉(zhuǎn)眼天氣涼了，李洋的桌子從屋外移到了店里，聚會的人也越來越少了。這天李洋去郵局，路過幾個地方時，看到了三三兩兩的“摩的”在寒風里侯客，半天才反應(yīng)過來。這段時間在店里也呆得煩了，就想著等天氣熱了，是不是讓曉麗看看店，自己也出來轉(zhuǎn)一轉(zhuǎ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