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　　在關(guān)中平原那一小塊土地上，我熟悉它的每一條鄉(xiāng)間小路，熟悉它不同季節(jié)散發(fā)的花香。我是在一個河邊的村子長大的，從我有記憶開始，我便開始了解并熟悉這塊土地上的一切。我尤記得村口處有一棵皂角樹，每年結(jié)滿皂角的時候，大人，小孩們都喜歡圍在樹邊，把皂角采摘下來，我第一次知道皂角能產(chǎn)生大量泡沫，可以用來清洗臟手和衣服。那像是扁豆的放大體一樣的東西，沾上些水，拿在手掌心冰涼冰涼的，光滑的像條蛇一樣的觸感。在我沒有留意間，那棵皂角樹便消失了，如同時光悄悄的從我身邊流逝……

　　我喜歡村邊那條小河，它是我童年快樂的溫床，有水的地方總是充滿著詩情畫意，我知道在河水里嬉水，釣魚，逮螃蟹，吊蝦，我還知道河邊都是一畦畦的玉米地和高梁地，我喜歡和小伙伴們鉆進玉米地里拉屎，或者偷著掰幾顆玉米，找些河床上發(fā)洪水時漂架到高度，如今水位夠不上，早就曬晾于了柴禾，跑到河溝里，躲到大人們看不到的地方，用三塊石頭壘起來搭火，把玉米剝開來，只留下最后一層衣皮，然后到河邊防洪攔水的鐵絲網(wǎng)邊上截一根鐵絲，把玉米穿起來，生火，先用大火烤一小會，然后埋在火堆里悶熟，最后再用小火爆一爆，吃起來特別的香甜可口。也會到高梁地里找甜桿子，砍幾根抱著跑路。躲到?jīng)]人處，和吃甘蔗一樣的嚼，把渣子吐出來。

　　我們還會用自制的彈弓打麻雀，有時也會誤傷了燕子。春天的時候，我們都會爬上一棵棵的柳樹，折樹枝下來，用手扭動樹枝，力量要恰到好處，這樣皮和枝分離，我們把枝抽出，只留下空心的皮筒子，筷子粗細，一邊用小刀刮掉少許皮，輕輕捏扁，放在嘴里，就是一個小喇叭了，有的吹起來尖細，有的吹起來渾厚，不過都是春天的音符。有時，我們也會爬上樹掏鳥窩，有時是幾顆鳥蛋，有時是幾只幼崽，有時也一無所獲。

　　油菜花開的時節(jié)，我們會用紙折成的簡易夾子，去油菜地里逮蜜蜂玩，我們會試著用紙或者其它的海綿之類逗蜜蜂的屁股，引蜜蜂把刺射出來。這樣以來，我們就可以把在手上玩，不怕被它蜇到，放在文具盒里，或者罐頭瓶子里。如果不小心被蜇到了，會奇癢，紅腫。一般忍著擦點生蒜汁，過幾天，就自然好了。

　　我們知道在端午節(jié)的時候把艾插在門上，在冬至的時候，在院子里挖個小坑，放根雞毛下去，看雞毛會不會飄浮起來，以此來判斷這個冬季的寒冷程度。我們還知道荒野里的哪一朵花叫打碗碗花，哪一棵草叫狗尾巴草……

　　二

　　小時候，我很渴望看露天電影，要是哪一天一個村子放一場電影，那可是熱鬧非凡的事，附近幾個村子的，甚至遠處村子的都趕將過來，提著小板凳，拖兒帶女的，露天電影總是傍晚時分開場的，月朗星稀，白色的大幕前圍滿了人，一場電影將人們拉在了一起。閑聊著，問候著，期待著，那種愜意是坐在家里看DVD感覺不到的。還有秦腔，更是這塊土地上的奇葩，那些打扮的花俚花俏的戲子角色，在戲中演繹著別人的苦怨哀樂，看戲的看得入了迷，看完后仍津津樂道，茶余飯后更是一道話題點心，通過戲子的戲份，折射出人生百態(tài)，世態(tài)炎涼。有時，在晨霧里或者夕陽下，鄉(xiāng)間小路，或者田地里吼出一聲聲的秦腔，那是一種粗獷的唱腔，不經(jīng)打磨，在田間地頭隨意的散落，是這片堅硬的土地撞擊歷史發(fā)出的回聲。

　　露天電影和秦腔是這塊土地上最喜聞樂見的東西，除了這兩樣，還有兩樣東西更值得人期盼，那就是麥子和稻谷。一季麥子，一季稻谷，剛好一個年份。麥子熟了的時候，鋪天蓋地的黃,生活就是鐮刀割麥子，那種長把鐮，在豐收的季節(jié)里揮舞著，把收成裝進口袋，儲藏起來。整個麥浪里人潮涌動，人們在為麥子歡舞，麥子到達麥場，一陣陣的翻滾，把麥粒脫落下來，麥草堆成垛，立在麥場邊上，守望著鄉(xiāng)村。麥草最后的歸宿是化成一縷縷炊煙，向深遂的天空飄去。有時，我在想，是不是云就是那些麥草燃燒后的煙氣堆積而成的。稻谷的收割節(jié)氣比較清冷，沒有那么火熱的場面，田間地頭立起的扳桶，隨著咚咚咚有節(jié)奏的沉悶聲響，顆粒歸倉，稻草扎起來，立在田間，像是這片大地最后的守望者。

　　田野間林立著無數(shù)棵樹，白楊樹最多，除了樹就是電線桿，電線桿上架著數(shù)根電線，鳥雀們站在電線上，依次排開，多像一枚枚五線譜的音符在跳躍。在一些偏僻的荒野里，總能看到大大小小無數(shù)的土包，那里埋著這片土地上的生命，曾經(jīng)，他們年復一年，日復一日在這塊土地上勞作，可能是太累了，睡著了不再醒來。

　　那些散落在鄉(xiāng)間的小路，總是歪歪扭扭，延伸向遠方，一條路總與另一條相連，沒有路的荒野，有時也會隨著人的不斷走動而踩出一條小路來。這些小路最貼近大地，它們是大地的本來面目，沒有遮掩，在雨季，可以聞到泥土的氣息。這一條條路構(gòu)成了這片土地的經(jīng)緯，南來北往的人們都將通過這些小路到達遠方，或落葉歸根。

　　我記得這片土地上有一種樹，名喚作杜仲，這種樹的樹皮是藥材，它的葉子和樹皮都有一個特性，就是撕裂一段樹皮，或者一片樹葉時，里面總有細細的絲相連著，不斷離……